齐免离开的那天，天空中下着绵绵的雨。隔壁小英家的母猪生了一窝崽，所以小英没来送他，全村没有一个人来送他。
小英跟齐免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打过架，也互相掐过架，上过山，下过水，叼过鱼，捞过虾，可谓青梅竹马，可小英没来送他，这让齐免很伤心。齐免知道，小英没来送他不是因为她家里猪要下崽了，也不是因为这场巧合的雨，而是因为前天他对小英说，他要去过城里人的生活，再也不回来了。小英一气之下就躲在了家里，再也没见过面。
郑州的天气很热，而那些工地上的工人们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齐免就是其中一只蚂蚁。齐免到的这个工地是他表哥介绍他来的，表哥一直是齐免的偶像，他想来城市生活也是有很多表哥的影响在的。表哥是这里的管理，就是专门指手画脚的头头。齐免初来乍到，而且除了在家放过牛种过庄稼外没做过别的事，所以表哥让他做小工，就是什么都做的渣渣。
齐免叼着烟坐在斗车上，看着精力跟他一样旺盛的太阳，他突然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在这座城市里买一栋房或者买辆车这种问题，想着想着突然头上被人敲了一板栗，“阿免啊，别发呆了，把这层楼的碎石清理掉，等会再陪我去放线”，表哥严肃的对他说。其实这时候大多工人都下班了，但是他这个小工还没下班，听其他的老工人说小工是最吃力的工作，也是赚钱最少的工作，相比于粉刷砌墙这种手艺活，小工就是力气活。一开始齐免以为这是老工人在挑拨他和表哥的关系，并没有理会，只是最近才发现好像是真的，其他人下班吃完饭的时候他才去吃饭，而这时候一般来说已经没多少菜了，他跟表哥说过，表哥严厉的批评他，说每次我不都是跟你一起下班的吗？抱怨什么。表哥的确每次都是跟齐免一起下班的，不过表哥吃的饭是自己家里的小灶，而齐免吃的是大锅饭。齐免看着严肃的表哥，一把站起来说“表哥，我要学粉刷，你叫个老工人带带我吧！”表哥诧异的看着齐免，随后摆摆手说“你还是先做做小工吧，粉刷的师傅现在手上的工作很多，等过些时日吧”，但是过了一个月，齐免再次找到表哥说要学粉刷的时候，表哥的表情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当时就炸毛了，“小子，你别太过分，不是姑姑求我，老子凭什么要帮你，结果你还得寸进尺了”
当夜齐免拿着表哥给的2000元离开了郑州，他没有目的的坐着火车，直到坐到了终点站福建福州。下车的时候齐免整个人还是懵的，他跟着人群浑浑噩噩的走出火车站，最后在大街上坐着抱头痛哭了起来。他的梦想一下子破灭了，什么房子车子都不关他的事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平常和蔼的表哥突然凶恶起来，他不明白离开的时候老工人的叹息，他不明白很多事。
这夜他是在大街上睡的，明明是炎热的夏天，福建的晚上似乎很冷，冷的让齐免紧紧抱着一家手机店的气球人才睡着。
醒来的时候是早上6点，一个大光头瞪着小眼睛死死的看着齐免，像只大灰狼看着小白兔一样，齐免感到有点害怕，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幸好钱还在，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光头都不是好人，大光头问他为什么会在他家的店门口，还抱着他家的气球。齐免这才明白这家手机店是这个光头的，难怪会这样看着他，齐免支支吾吾的说了他的事，不知道是太过伤心还是想找人说话，齐免说了很多，甚至说到了小英和她家里的猪。他突然很怀念那只猪，很想看看离开那天刚刚出生的猪崽怎么样了。光头看着齐免难过的表情，想了一下说“要不你来我店里做事？首先说好，试工期一周啊”，齐免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帅的光头。
于是齐免就成了这家金立手机店的——小工，好吧，又是小工。手机店里有5个员工，其中有个小姑娘叫苗苗，是个临时工，她叫光头叫姑父，还有个女生跟齐免差不多年纪，大家都叫她橘子。齐免刚来的两天都是跟个小二一样擦桌子椅子，倒垃圾，工作不是老板安排的，而是一个胖胖的老板娘安排的，老板娘就是齐免觉得的那种城里人，每天一瓶羊奶，还时不时用面膜敷敷脸，当然除了一点，她长得很像包租婆。
齐免第一次做售后是橘子教的，每一步橘子都教了两遍，还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但是橘子平常是没多少时间的，因为她做的时间较长，所以很多事情便落在了她身上。大多数时间里齐免都是在柜台里站着，单纯的站着而已，因为他基本不会销售，老板娘带着嫌弃的眼光让他站柜台，每当有客人来了他就往橘子哪里一指就行了。站着的时候是不能玩手机不能聊天的，但也有例外，老板娘不在的时候。齐免就会跟小姑娘苗苗聊天的，因为苗苗也是个什么都不会的临时工，苗苗像个小女孩一样特别容易逗，虽然她说她有17岁了，但齐免还是叫她小屁孩，每当苗苗看到齐免一副不屑的表情叫她小屁孩的时候，她就会追着齐免围着手机店跑圈。最后被老板娘看见的时候，齐免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有时候他也会跑到橘子那里去，让橘子教他怎么做售后，怎么冲话费，还有各种手机的价格和辨认。橘子很有耐心，每次齐免不懂得时候她就会再仔细的讲一次，但有时候她也会很严厉，当她问齐免懂了吗？齐免说懂了的时候，她就会考一考齐免，如果齐免答错或者做错的时候，她就会鼓着嘴气嘟嘟的看着齐免，直到齐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齐免叫橘子叫师傅，橘子叫齐免叫小弟。
橘子教了他很多东西，包括怎么做才对老板娘的胃口，怎么才能最大化提高利益，还有怎么样最快速的打扫卫生。
“小弟啊，晚上帮我做一做卫生啊”，橘子隔着老远的对齐免说。店里的卫生都是员工下班的时候做的，轮班制，今天轮到橘子了，老规矩齐免又留下来帮师傅做卫生。橘子抹桌子，齐免拖地。橘子总是对齐免说，不要拖得那么认真，那样会把自己累死的，但是每次齐免只是笑了笑，然后还是一样的认真，搞得橘子一度说小弟是怪人啊。
等一圈卫生做下来的时候，齐免不小心撞到了橘子，他下意识的就拉住了她，两人隔得很近，连呼吸都能感觉到，漆黑的夜晚，白炽的灯光下，一切都很安静，仿佛能听到水龙头滴答的声音。橘子和齐免都有点脸红，气氛一下子就暧昧了起来。
“你会留在福州吗？”还是橘子开口打破了僵局。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上面，齐免知道，他不会留下来的，他的家人已经催促了还几次，老板娘也有赶他走的意思，光头老板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店里去进货了，就算在，齐免也不确定老板会不会帮他说话，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橘子，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上了橘子，他只知道他很迷恋橘子头发上淡淡的香味，很喜欢橘子开心的笑容，以及叉腰生气的模样，他只能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橘子的眼睛，看到橘子带着略微失望的表情回去了。
立秋的那天，齐免跟光头老板打了个电话辞职，又跟苗苗说了声再见，苗苗小姑娘似乎哭了，终究没有勇气跟橘子道别。枫叶沙沙的作响，伴随着长途汽车的嗡嗡声，齐免摇摇手跟这座城市说再见。
最后还是苗苗告诉了橘子他离开的消息，橘子在微信上问了很多，起初是问他怎么没来上班，后来又问他去哪里了，最后更是说什么你明天再不来的话试试之类的，齐免仿佛听到了橘子的哽咽声，看到了橘子焦急的面孔失望的表情。他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那部很老的日剧《东京爱情故事》，赤名莉香坐在老式的地铁里，回忆像潮水一般涌来，她失声的哭着，自言自语的跟那个来不及说再见的男人说再见。齐免想到这里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随后又难过的地下了头。
到家的时候，还是没人来接他，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一般过去了，不过还是有不同的，就是当年英子家的猪崽都长大了，又快变成下一个母猪了。
（作者： 数计学院 计科21502班 程少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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